作者:赵心琪
在赞比亚西北部的梅赫巴(Meheba)难民安置点,窦雨辰走进了一所只有两个老师的小学。校长苦笑着告诉她,这两位老师其中一位还是即将离开的实习生。她点了点头,默默记下这个请求——是否可以帮忙和教育局沟通,为学校争取一名编制教师。
这一次,她不是清华大学哲学系的大三学生,不是校园中的理论思辨者,而是联合国难民署驻赞比亚索卢韦齐办公室的一名教育实习生。
每天的工作,是在黄土、玉米粉、断网和田野中穿梭,为难民儿童协调教育物资、评估教育需求、参与政策建议、接待世界银行访问团,也偶尔和难民中学生闲聊时争论“法语人名里的H到了英语国家究竟应不应该发音”。
她说,许多工作内容“很像基层选调生”,听上去不太难,做起来却更复杂,挑战也更现实。
从哲学课堂走进非洲土地
展开剩余87%“我一直对国际组织的工作很感兴趣,看到那个岗位没有年级限制,再加上自己先前通过课程和实践积累过相关知识和经验,就立刻申请了。”窦雨辰说。大三的她彼时正在德国交换,课程压力相对较轻,得知这一岗位后,便抓住机会申请。
联合国难民署驻赞比亚办事处设于首都卢萨卡和3个难民安置点附近。她所在的索卢韦齐是赞比亚西北部城市,距离首都超过500公里,也是刚果(金)难民的主要安置点之一。她的岗位是“教育实习生”,但工作内容远不止于“教育”。
田野与会议室之间
她的工作分为两个部分,一是“上得了台面”的数据分析、报告撰写、项目管理和政策建议,另一个是“接地气”的田野走访与物资协调。
她是教育板块的results manager,负责收集全国范围内难民教育相关的数据,撰写季度报告,分析安置点基础设施和国家标准之间的缺口,为资助决策提供依据。她参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有关流离失所者资质认证制度的工作坊,在与政府对接中提出改善建议。她还接待世界银行访团、安排调研行程、协调学校积极筹备。
更多时候,她在一所所学校、一间间办公室里穿梭:开展访谈决定把有限的物资分发给哪些学生、组织教师培训、为社团发放“反性别暴力”T恤衫并顺带组织一次相关讲座;写预算表、实地催数据,甚至研究如何把废旧轮胎做成秋千或堆肥桶,装进难民学校的操场。
在她看来,这些看似繁杂的细节,拼接起来才构成了“人道主义援助”的真正面貌——不是宏大话语,而是由无数缓慢琐碎的事务构成,靠一点一滴的协调与坚持,才得以推动向前。
非洲的日常
她所在的办公室是赞比亚当地标准较好的工作环境,有院落、办公室、太阳能,但不稳定的国家电网时常断电,中午经常吃不上热饭,早期甚至没水可用。“我现在已经习惯了,由于城里买不到中国调料,也学会了做印度菜。”她笑说。
最初的文化冲击来自“时间观念”:会议常常推迟一两个小时,同事聚餐晚了一个小时才开始点菜。“他们称之为‘非洲时间’,我也慢慢接受了。”
还有一种突如其来的社交方式:超市里、街头、学校门口,经常会有人出于好奇上前搭话——有时是孩子问她姓名,有时是陌生人展示婚礼请柬、询问商品价格。这种“热情”最初让她难以适应,如今已然平静以对。
刚来时的不适,还有来自一种深层的“异质感”:自己成为了被注视者,被当地人称为“姆松古”(白人老外)。那种目光让她一度感到格格不入。
后来有一次去超市买了一提矿泉水,结果包装裂开,瓶子滚了一地。还没反应过来,周围的路人就纷纷上前帮她捡水瓶;一位卖玉米的小贩甚至找来蛇皮袋,把瓶子整整齐齐地装进去,还帮她绑紧。
正是从这些日常的善意中,她开始慢慢放下戒备,学会用更开放的心态去理解和融入这个地方。无论肤色、语言、生活多么不同,“人都是一样的”。
独腿父亲、志愿教师、同事的孩子
难民营里没有宏大叙事,只有无数普通人的困顿与努力。
她曾遇见一位独腿的父亲,拄着拐杖走来申请资助女儿的校服和学杂用品。女孩成绩优异,但家境极度贫困。项目组提出可将她送往寄宿学校,以减轻家庭负担。但父亲始终犹豫:孩子是家里重要的劳动力。他说,“再考虑一个月”。几个月后,她再去找他时,依然没有得到答案。“这不是他的问题,而是现实太难。”
一些学校的志愿教师,工资低得令人心痛,每月不过1300克瓦查,约合人民币不到400元。但他们却热情不减,认真备课、积极和学生互动,只希望学校能帮他们争取到“一个正式编制”。
她的同事们则以另一种方式刷新了她对“稳定生活”的想象:许多同事都面临着长期与家人分居的处境。有的同事带着女儿全球迁徙、与丈夫长期分居;也有同事的一对双胞胎孩子成长到五岁,自己也没能见过几面。“进入这个行业,或多或少都要做好跟工作结婚的打算。”同事和她说道。
这份工作,没有想象中的光鲜,也不能称得上稳定。随着美国撤资而来的裁员潮已席卷各地,她亲历Resettlement(第三国安置)部门的撤销以及大规模的人员调整。两位同事在她到岗两周后被解约;又过一月,更多人离开。“我突然意识到,即使你在联合国,也不是铁饭碗。”
“去哪里”变成“做什么”
她坦言,实习前,她对联合国系统有着理想化想象:“一个能四处工作、为世界带来改变的地方。”但经历了预算削减、岗位竞争、生活迁徙和制度限制之后,她开始明白,真正需要思考的,不是“去哪里”,而是“做什么”和“怎么活”。
她意识到,联合国系统的长期工作伴随频繁搬迁、牺牲家庭、职业不确定性,即使进入正职,也要每四年重新面临竞聘。“我现在更想培养一点技术性的能力,这样未来不仅能在国际组织中发挥作用,也能在其他领域有更多选择和可能。”这段经历没有浇灭她的热情,但让她更务实。她计划将来或先进入需要“硬技能”的领域工作几年,再回到国际组织体系。
她也不再执着于“名校”“标签”,反而更钦佩那些在赞比亚本地成长起来、依靠实战经验打磨出能力的同事。“我不再追求进入某个机构、某所学校,而是更愿意问自己:我享受吗?我是否真的在做有意义、有价值、让自己心安的事情?”
想告诉后来者的话
对于想进入国际组织、却担心语言、背景或能力“不够好”的同龄人,她有一套朴素的回答:“不用自己给自己设限。只要心怀热爱,勇于尝试,总能在事上磨炼,在‘做’中‘学’。你可以英语口音不标准,也照样完成交流。没有人因为语法或音调看不起你——只要你能让别人听懂。”
她也说,不要太快被“体面”或“职业标签”绑住。“从这些同事身上我看到,人生真的有很多种活法。”
理想与现实
她不是“拯救世界”的超级英雄,她更像是许多在全球舞台上摸索前行的年轻人之一:带着对公共事务的热情与一腔锐气,走进现实,然后试着留下痕迹。
“你只有先把一个理想变成现实,才会长出下一个理想。”她在采访末尾说。理想的实现不是终点,而是让一个人拥有继续前行的可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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